中国有四大戏曲，分别是王实甫的《西厢记》、汤显祖的《牡丹亭》、孔尚任的《桃花扇》、洪升的《长生殿》。《长生殿》的女主是杨贵妃，皇家贵胄；《西厢记》的女主是崔莺莺，宰相千金；《牡丹亭》的女主是杜丽娘，官家小姐；《桃花扇》的女主是李香君，秦淮名妓。《桃花扇》的作者是孔尚任，孔子正儿八经的后代。圣人后代的作品以一个妓女作为主角，人设有些垮塌的意思。不过，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，这个妓女不简单！今天就来说说这个不简单的妓女——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。

一

唐朝诗人张继有一首诗很有名，叫做《枫桥夜泊》。李香君原本姓吴，家就在这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的地方。可惜的是，吴爸爸性子很刚，站错队，被魏忠贤一伙治罪，和和满满的一家就此飘零离散。不幸的小女孩流落青楼，从小接受封闭式训练。歌舞练习、音律诗词、丝竹琵琶……各门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。香君的养母李贞丽是个女汉子，“有侠气，尝一夜博，输千金立尽，所交接皆当世豪杰”，好吧，还是个女赌徒。女汉子的好处就是圈子里吃得开，对香君照顾得也还是不错的。出道早，成名也早，李香君早在13岁的时候，就因为唱堂会一举成名。余怀在《板桥杂记》中是这样描绘李香君的——“身躯短小，肤理玉色，慧俊始转，调笑无双，人名之为香扇坠。”活脱脱一个娇小玲珑的金牌小萝莉。

二

在李香君15岁的时候（实足十四），和她一生的爱人侯方域相遇。据说，“复社四公子”之一的侯方域经人介绍，慕名来到李香君从业的媚香楼，一睹“香扇坠”的风采。走入李香君的房间，侯方域被墙上挂着的一幅《寒江晓泛图》吸引住了，只见寒雪弥漫的清江之上，一叶孤舟荡于江心，天苍苍，水茫茫，人寥寥，一种悠远淡泊的意境扑面而来。侯方域问：“此画是何人大作？”李香君略带羞涩地回答说：“是小女子涂鸦之作，不足为道。”侯方域震惊了，没想到这么一个小萝莉，画功竟然如此了得。从这幅画开始，两人越谈越投机，一个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，一个是娇柔多情、蕙质兰心的青楼玉女，于是，一见如故、一见钟情，一见倾心，一拍即合。孔尚任在《桃花扇》中是这样描写侯方域初见李香君时的情景——“见她娇娇滴滴，年纪不过十五、六岁，真乃容可落雁，貌能羞花，遂不觉魂飞天外，目不转睛，呆呆的望楼上观看。”侯方域比李香君大六岁，也就二十一二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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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

侯方域是个急性子，看对眼立马就要为李香君“梳拢”。“梳拢”是比较书面的说法，其实算是妓女这个行当的成亲，通俗的说就是“破处”。之前，没有接过客的妓女梳着女孩子的辫子，“梳拢”之后，就要梳妇女的发髻。“梳拢”有着一整套程序，男方必须“三有”，有头有脸有钱。有头有脸对侯方域来说不是个事，复社四公子这名头足够了。但有钱这个标准就让侯方域有些犯难了。侯方域当然不是穷人，但既要给妓院一笔重金，让李香君以后只为自己服务，还要办一个隆重的仪式，风流公子又不是暴发户，有点捉襟见肘。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，侯方域的朋友杨文骢雪中送炭，出钱出力，不但拿出大笔银两，还跑前跑后为侯方域置办各类琐事。银两开道，所有问题迎刃而解，侯方域和李香君终于可以“你贪我爱，说不尽云情雨意；颠鸾倒凤，只觉得风抖花颤”。洞房当夜，侯方域拿出一柄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，系上祖传的琥珀扇坠，送给李香君，作为定情之物。天光大亮，复社公子“制造”出一个萝莉少妇。

四

一切都如此顺当，其实有个大坑。很多人都忽视了，在这出才子佳人的情感大戏中，有个跑龙套的家伙，名叫杨文骢。杨文骢是个画家，比侯方域大了22岁，考试老是落榜，就在南京飘着。一个中年大叔跑前跑后，先撺掇小侯童鞋去见识“香扇坠”，然后居中牵线搭桥，最后还慷慨解囊，究竟是为了啥？难不成真是“明末版活雷锋”？当然不是，真相是：杨文骢是个白手套，他背后的人是阮大铖。阮大铖是谁？简单的说，就是文坛上的败类，圈子里的垃圾，谁也不愿意带他玩的那种。阮大铖早先是东林党的骨干人物，在《东林点将录》中绰号“没遮拦”，也算是一位闯将，可是，后来改换门庭，投靠了魏忠贤。等到魏忠贤完蛋之后，阮大铖两头不靠，成了丧家之犬。一帮名士曾经专门写了一篇文章，叫做《留都防乱公揭》，驱逐阮大铖。文章说：“其恶愈甚，其焰愈张，歌儿舞女充溢后庭，广厦高轩照耀街衢，日与南北在案诸逆交通不绝，恐吓多端。”想要冒尖，就要进圈子。于是，阮大铖就把主意达到了侯方域身上，我介绍一个美人给你，出钱出力，你拉我进圈子，这交易挺合适的吧！

五

如果不是李香君，阮大铖的计划就要成功了。因为侯方域觉得自己欠了人家老大一个人情，再说人家知错能改，就给个机会呗！李香君坚决不同意侯方域的想法。白手套还在边上，李香君就“拂然大怒曰：‘郎君是何意思？阮大铖趋赴权奸，廉耻丧尽，妇人女子无不唾骂，他人攻之，官人救之，吾不知官人自处于何等？官人之意，不过因他助俺妆奁，便要徇私废公，这几件钗钏、衣裙，却放不到我香君眼里！’”（《桃花扇》中的描写）白手套讪讪而去，侯方域幡然醒悟。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，就不是什么大事。在李香君的帮助下，侯方域四方筹措，终于把这笔“人情债”还清。还好不是高利贷，要不然就完了。无债一身轻，但梁子也扎扎实实地结下了。

六

几年后，崇祯皇帝在北京自挂东南枝，南京成立流亡政府，阮大铖终于找到机会上位，侯方域和李香君的苦难来了。之所以是小人，就是落难的时候夹着尾巴装可怜，得意的时候恨不得鼻孔朝天。睚眦必报的阮大铖先是陷害侯方域，侯公子仓皇出逃，跑到史可法的扬州避难。战乱时期，拖家带口不可行。李香君只好孤身留在南京，洗尽铅华，闭门谢客。咱不做生意了总可以了吧。呵呵，想躲？没门!阮大铖多番怂恿，说动了流亡政府的大腿级人物——手握兵权的田仰，让田大腿对小萝莉起了坏心。顺便说一下，就是这个田仰，手握重兵，不去援救史可法守卫的扬州，“扬州十日”的结果，田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田仰带人吹吹打打来接小萝莉，自己也披红挂彩咧着大嘴准备做新郎官，你只是被梳拢，又没有嫁人，先到先得。纠缠之下，小萝莉爆发出与体型不相符合的刚烈，一头撞在石头栏杆上，当场万朵桃花开，田仰看出了人命，撇撇嘴，悻悻而去。李香君被救了下来，只是那把随身收藏的定情扇子上，雪白的绢面溅上了滴滴鲜血。有人利用这些血迹，在扇面上画出了一树桃花，“桃花扇”就此诞生。比较讽刺的是，这个画家居然就是几年前那个白手套杨文骢。

七

阮大铖一计不成，又生一计，反正不把你们搞残不算完。田仰没用是吧，换个皇帝，哪怕是流亡政府的皇帝，看你敢不敢拒绝。一道圣旨，宣李香君进宫当歌姬，这下子，李香君也没办法了，带着无限的眷念和遗憾，李香君进了皇宫，怀里紧紧抱着那把鲜血写成的桃花扇。好在，一派兵荒马乱，皇帝也没多少时间欣赏歌舞，也没找到机会祸害李香君，不多日子，清兵就兵临城下，皇帝闻风而逃，哪管后宫这些个歌姬舞女。大难临头各自飞，一片混乱中，李香君终于逃出牢笼。秦淮河畔，到处火光冲天，李香君手足无措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幸好，遇到一个熟人，拉起她，随着逃难的人流，前往苏州。巧合的是，当天夜里，侯公子也几经辗转，从扬州逃进南京，想带着李香君一起逃走。同样在秦淮河畔，同样面对满城大火，相隔百米之遥的两个人竟然没有遇见。阴差阳错，造化弄人。

八

一年多以后，一心寻找李香君的侯方域终于知道了爱人的下落。原来，李香君为了避祸，躲进了栖霞山上的庵堂，和当年的好闺蜜卞玉京一起青灯古佛，不同的是，卞玉京是对感情彻底失望，李香君则仍然在期待。久别重逢，自有一番悲喜。“朝宗听说，向前一认，泣曰：‘你莫不是俺的香君么？’二人见了，情不自禁，也不顾道场清净，也不顾人烟众多，向前拉住，大放悲声，哭诉离情，不忍释手。”接下来，当然是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戏码。侯方域是河南商丘人，商丘早就是沦陷区，比较稳定了，不像江南这样兵荒马乱。侯家在商丘是大家世族，侯方域的老爸侯恂当过明朝的财政部长（户部尚书），也属于满族人一心要拉拢的对象，所以日子还算是太平。李香君恢复本姓吴，隐瞒了自己妓女的身份，以侯公子小妾的身份进了侯家大院。

九

几经波折，终于过上了好日子。以李香君在青楼历练出来的人情世故，对付一般人还真不在话下。在侯家大院，李香君上面和公婆关系和睦，下面和元配相敬如宾，对面和侯方域琴瑟和谐，怎一个逍遥了得。这样幸福美满的日子过了八年，唯一的遗憾就是李香君一直没有当上妈妈，而且，在欢笑声中，妓女的出身一直是让李香君担惊受怕的。终于有一天，定时炸弹引爆：出身问题暴露！老古板的侯前尚书当即将李香君赶出大院，后来得知李香君已经怀孕，才勉强派了个丫环去照顾。侯方域回家，努力想让李香君重回侯家大院，结果在老头子的顽固下，始终没有成功。一年不到，李香君生下一个儿子，又过了一年，终日郁郁寡欢的她得了肺结核，撒手人寰，香消玉殒，享年30岁。又过了一年，痛失爱人的侯方域，眼见复国无望，自己壮志难酬，各种不爽，一起涌来，也因病去世，追着爱人的脚步去了。只留下那把点点血色的桃花扇。

十

林语堂曾经写过一首《为香君题诗》，录于此，作为文章的结尾——香君一个娘子，血染桃花扇子，气义照耀千古，羞杀须眉汉子。香君一个娘子，性格是个蛮子，悬在斋中壁上，教我知所管制。如今天下男子，谁复是个蛮子，大家朝秦暮楚，成个什么样子。当今这个天下，都是骗子贩子，我思古代美人，不至出甚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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